文献修复师——把古老技艺发扬光大
我与上海图书馆之间,有许多故事。这些故事不仅见证了我的学艺之路,也是文献修复事业的微小缩影。
20世纪80年代末,我清楚地记得那个夏天,领导推荐我参加一个文献修复技术培训班。尽管我对此一窍不通,完全是门外汉,但我热爱书籍,渴望学习相关的知识和技艺,于是欣然接受了这个机会。
培训班是由原文化部图书馆司委托上海图书馆举办的,参加的学员来自各地图书馆。在班上,我遇见了一位对我此后事业影响至深的老师——赵嘉福先生。他是一位精通古籍修复又擅长刻碑技艺的传奇人物,担任培训班的主讲老师。从那时起,我与古籍修复、碑刻传拓及拓片装裱技艺结下了不解之缘,更与赵嘉福先生结下了深厚的师徒情谊。
结束了为期六个月的培训后,领导建议我们继续跟随赵老师学习技艺。当时,上海图书馆有两名职工参加了这次培训,我和一位比我大七岁的男同志,后来我称他为“师兄”。
上课前,赵老师把我们叫到跟前,严肃地说:“历史文献是不可再生的宝贵资源,容不得任何闪失。你们跟我学习,不容出错。刻碑时只能成功,不许刻错。没有‘万一’两个字,一旦刻错就不要再跟我学了。”老师的叮嘱听着严厉。只能成功、没有“万一”,这一教诲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中。
刚学艺时,我二十二岁。赵老师曾表示,女同志学习刻碑可能较吃力,因为女生力气相对较小。刻碑是和石头打交道,时不时要搬运石头,这需要有一定的体力。当时,我对赵老师的看法不认同,内心不服气。我认为女生同样能胜任,而且更细心。至于力气嘛,我在读中学时,一直是班里女生中掰手腕比赛的冠军。我确信自己同样能搬运石头。我在心里暗想。
好在,赵老师对学生的教导都一视同仁,对我并没有降低要求。有一件事,至今还经常被师兄提起。那是我们刚开始学习做拓碑时,总觉得室内纸张干得太慢,效率不高,于是决定把石碑搬到室外。我俩一起搬起石碑,还下了三四级台阶,放在外面有太阳的地方。那块石碑高四十五厘米、宽一百四十厘米、厚六厘米。师兄诧异于我有如此大的力气。我观察自己的手,看上去修长,手掌却宽大厚实、肌肉发达。或许,我天生就适合干这行吧!
现在回想起赵老师的话语,我才明白其真正用意。赵老师并非重男轻女,而是考虑到女性从事刻碑工作的艰辛与不便。比如在刻碑的过程中,小石子四处飞溅,脸与石碑的距离近,石粉会溅到脸上,有时还可能崩到眼睛里。我特地跑去南京路一家有名的眼镜店配眼镜,要求镜片用最大尺寸。其实我视力很好,只是配了一副平光镜,每次刻碑时都戴上。有一天,我偶然发现镜片上全都是小石子击出的一个个小坑,心里真有点后怕。可惜那副眼镜已经找不到了,如果还在的话,可以作为一份珍贵的纪念品了。
2023年,上海图书馆举办了年度大展“大汉雄风:上海图书馆藏汉碑善本展”。我肩负起了展品修复项目的主持工作。除了保留原裱修复外,展品中有相当一部分残缺破损严重,受潮霉蚀,纸张老化,需要重新装裱修复。而且这些展品尺幅较大,最大的原件高二点三米、宽一点三米,修复后裱件高达三点六五米、宽一点五米,工作量浩大。那些日子,拓片铺满了整张裱桌,团队成员有序地清洗、揭旧、托纸、覆背、上板……十人围绕裱桌修复,那场景堪称壮观,同事们忍不住纷纷拿起手机拍照。
此次对馆藏拓片立轴进行的大规模修复,每一件展品都要层层把关。对补缺、全色等难度较大的步骤,我自己操作。鉴于拓片大多是黑白色,为了提升展陈的美感,我决定自我加压,为每一件展品都重新设计品式及镶料配色,使其重现昔日风采,实现款式美、色彩美、工艺美、功能美的完美结合。终于,我们齐心协力、克服重重困难,出色地完成了这项任务。展览时,独特的装潢成为一大亮点,受到观众的好评。
刚入行时,我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玉石,而赵老师则是那位悉心雕刻的艺术家,一点一滴教导着我。在赵老师的无私传授和上海图书馆的培养下,我在古籍修复、碑刻传拓及拓片装裱技艺的道路上不断前行。我已经从业三十五年了,在图书馆里日复一日地学习和探索。近年来,古籍修复、碑刻传拓及拓片装裱技艺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我也成为一名国家级古籍修复技艺传习导师,承担着培养新人的重任。
我与上海图书馆的故事,有欢笑,有泪水,更有对我们这份事业的无尽热爱。我愿意用一生来守护、传承和研究非遗,努力让古籍修复、碑刻传拓及拓片装裱这两门几近濒危的古老技艺发扬光大,绽放新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