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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争鸣
 

流淌在注释中的文脉

       古籍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传承文脉的重要载体。在历史进程中,随着语言、文字、习俗等的变化,很多古籍如果没有前人的注释,后人就看不懂,或者出现误读。通过一代代学人的注释,既保存了古籍,又拉近了后人与古籍的距离。例如东汉的《汉书》就有唐代颜师古的《汉书注》、清代王先谦的《汉书补注》和近现代杨树达的《汉书窥管》等注解名作。元代胡三省注释的《资治通鉴》以音注为主,扫清了人们的阅读障碍,同时增补了很多历史背景。例如在《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二十四》的注释中提到:“魏置中都大官、外都大官、都坐大官,皆掌折狱。谓之三都。坐,徂卧翻。”其中既有背景介绍,又有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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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提到的部分书籍 图片由作者提供

       值得一提的是,清代阮元主持校刻了《十三经注疏》,其中的《周易正义》为魏王弼、晋韩康伯注,唐孔颖达等正义;《毛诗正义》为汉毛亨传、郑玄笺,唐孔颖达等正义;《春秋左传正义》为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等正义;《论语注疏》为魏何晏等注,宋邢昺疏。经文与注疏之间时间跨度很大,到今天又过了千年,对一些字句的认识已经不同于古人。例如,邢昺在《论语注疏》中提出:“正义曰,此章禁人杂学,攻,治也。异端,谓诸子百家之书也。”学者钱穆在《论语新解》中则提出:“旧说谓反圣人之道者为异端因举杨、墨、佛、老以解此章。然孔子时,尚未有杨、墨、佛、老,可见本章异端,乃指孔子教人为学,不当专向一偏,戒人勿专在对反之两端坚执其一……一说,异端犹言歧枝小道。”

       学者会在注释中对书中的错误进行更正。学者王英志在清代袁枚的《随园诗话》卷一的注释中提到:“袁枚著作多有误记处。”例如,卷十一第15条误认法时帆为满洲诗人、卷十四第94条把《减字木兰花》误当成《浣溪沙》等。值得一提的是,《随园诗话》卷二第23条提到:“康熙间,曹练亭为江宁织造……其子雪芹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花之盛。”王英志在注释中提出:“曹寅,号楝亭,非练亭;雪芹为其孙,而非其子……此条虽差错颇多,但却是《红楼梦》为曹雪芹著的证据。”此外,袁枚在《随园诗话补遗卷六》提到:“《沧浪诗话》所谓作诗不贵用力,而贵有神韵,即此是也。”王英志在注释中写道:“《沧浪诗话》并无此语。”其实严羽只是在《沧浪诗话·诗辨》中提到:“诗之极致有一,曰入神。诗而入神,至矣,尽矣,蔑以加矣!”书中并没有“神韵”二字。

       当然,有些学者对古籍的注释也有缺失。清代钱谦益在《钱注杜诗·略例》中提出了注释中存在的八类错谬,包括伪托古人、伪造故事、附会前史、伪撰人名、改窜古书、颠倒事实、强释文义、错乱地理。正是因为注释存在各种问题,才需要后人接续订正。胡三省在《新注〈资治通鉴〉序》中提到:“注班书者多矣:晋灼集服、应之义而辨其当否,臣瓒总诸家之说而驳以己见。至小颜新注,则又讥服、应之疏紊尚多,苏、晋之剖断盖尠,訾臣瓒以差爽,诋蔡谟以牴牾,自谓穷波讨源,构会甄释,无复遗恨;而刘氏兄弟之所以议颜者犹颜之议前人也。人苦不自觉,前注之失,吾知之,吾注之失,吾不能知也。又,古人注书,文约而义见;今吾所注,博则博矣,反之于约,有未能焉。”

       正是通过一代代学人的努力,扫清了很多后人了解古籍的障碍,并把很多存疑的史料保存在注释中,留待后人辨别。刘宋时的裴松之在《上〈三国志〉注表》中提出:“寿书铨叙可观,事多审正。诚游览之苑囿,近世之嘉史。然失在于略,时有所脱漏……其寿所不载,事宜存录者,则罔不毕取以补其阙。或同说一事而辞有乖杂,或出事本异,疑不能判,并皆抄内以备异闻。若乃纰缪显然,言不附理,则随违矫正以惩其妄。其时事当否及寿之小失,颇以愚意有所论辩。”裴松之把注文总结为补其阙、备异闻、惩其妄、论辩四类,以补充陈寿的脱漏、存录一事的不同说法为主。例如陈寿在《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中关于“三顾茅庐”的记载是“先主遂诣亮,凡三往,乃见”,是刘备主动去见的诸葛亮,这也是今天多数人所了解的。但裴松之在注中保留了《魏略》中的史料:“亮乃北行见备,备与亮非旧,又以其年少,以诸生意待之。坐集既毕,众宾皆去,而亮独留,备亦不问其所欲言……备从其计,故众遂强。备由此知亮有英略,乃以上客礼之。九州春秋所言亦如之。”裴松之就此提出:“臣松之以为,亮表云‘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谘臣以当世之事’,则非亮先诣备,明矣。虽闻见异辞,各生彼此,然乖背至是,亦良为可怪。”学者把史书中没有采纳的说法保留在注释中,为后人进行研究提供了参考资料。

       学者在对古籍进行注释的同时,还会在注释中表达自己的观点。在南朝刘孝标注、近现代余嘉锡笺疏的《世说新语·德行第一》第43条,刘孝标在注释中详细介绍了罗企生赴死的故事,余嘉锡在“嘉锡案”中提到:“忠孝之道,于斯两全。虽所事非人,有惭择木,君子善善从长,无可深责尔矣。”余嘉锡还在解释第42条中的“散”时提出:“详见余《寒食散考》。”学者项楚在《王梵志诗校注》中通过“楚按”来表达自己的观点。例如他在《他人骑大马》的“楚按”中写道:“梵志此诗阐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之中庸哲学,影响甚为久远。”他在《本巡连索索》的“楚按”中提到:“此首前半所云似不甚了了,窃以为所写为饮酒行令之事。”

       钱谦益在《钱注杜诗》中的“笺曰”也是如此。钱谦益在《草堂诗笺元本序》中提到:“《草堂笺注》元本具在,若《玄元皇帝庙》《洗兵马》《入朝》《诸将》诸笺,凿开鸿濛,手洗日月,当大书特书,昭揭万世。”例如《钱注杜诗卷二·洗兵马》的“笺曰”是:“《洗兵马》,刺肃宗也,刺其不能尽子道,且不能信任父之贤臣,以致太平也。”《钱注杜诗卷九·冬日洛城北谒玄元皇帝庙》的“笺曰”是:“道德付今王,谓玄宗亲注《道德经》及置崇玄学,然未必知道德之意,亦微词也。”钱谦益的观点对后人研究杜诗启发很大。

       此外,注释会对其他学者产生影响。例如钱谦益在《钱注杜诗》中所用的诗史互证的方法对陈寅恪治学也有一定影响。陈寅恪在《柳如是别传》中提出:“可知牧斋之注杜,尤注意诗史一点,在此之前,能以杜诗与唐史互相参证,如牧斋所为之详尽者,尚未之见也。”钱谦益在注释中多次表达跟杜甫的共情,例如他在《钱注杜诗卷十五·秋兴八首》的“笺曰”中写道:“‘每依南斗望京华’,皎然所谓截断众流句也。孤城砧断,日薄虞渊,万里孤臣,翘首京国,虽复八表昏黄,绝塞惨澹,唯此望阙寸心,与南斗共芒色耳。”这可能跟两人的经历有关,安史之乱之于杜甫,正如明清易代之于钱谦益。陈寅恪提出:“细绎牧斋(即钱谦益)所作之长笺,皆借李唐时事,以暗指明代时事,并极其用心抒写己身在明末政治蜕变中所处之环境。实为古典今典同用之妙文。”

       读古籍就像跟朋友交谈,当孔子说“有朋自远方来”的时候,“远方”不能仅从空间的角度来解释,还可以从时间的角度来解释。千里之外的是朋友,千年之后的也是朋友,这就是传承。

来源:中国文化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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