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旧书店之缘
幼时,父亲常带我去逛旧书摊和旧书店。后来上海图书发行公司(上海图书公司前身)成立,我们父子也就成为公司属下各旧书店的常客。父亲翻看的是古籍,而我则不甚感兴趣,有时胡乱翻翻,有时则在一旁呆立。记得有一次父亲看到旧书店中有一部《万有文库》的《陆放翁集》,不但收有《剑南诗稿》和《渭南文集》,连《南唐书》也收入其中,是根据汲古阁刻本《陆放翁全集》排印的,可谓“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因囊中羞涩,父亲当时沉吟未决,回家后,爱书之心战胜了省钱之念,遂命我到店里去购下。书带到家,父亲打开反复吟哦,爱不释手。他喜欢放翁的诗,最爱读的是他的七律,还曾集其句作诗多首。但这部集子后来却和其他数万册图书一起都在浩劫中被抄走了。父亲这位爱书人,当时他失去藏书,僵卧在床悲痛欲绝的神情,是我永远也忘不了的。
“文革”中后期,上海旧书店闭而复开,但文科书仍悬为厉禁,秦时焚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但那时连卜筮之书都不见踪影了,只出售一些数理化科技之书。有书可读,终胜于无,何况我那时的志向是做工程师,且素不喜语文,酷爱的正是数理化。于是有空便去店中翻阅,发现架子上有许多大学高等数学教材无人问津,而定价特贱,就选购了一些。因为学理化需要实验室,而学数学只需一张纸、一支笔即可,虽不能借此谋生,但做做脑筋的体操以防愚昧也是好的。谁知学了一段时间,身上的文学基因却渐渐苏醒,竟喜欢上了吟诗作赋,于数学无意深造了。后来我与钱锺书先生通信中所说的“弃旧祀之般倕,乐新知之屈宋”就是指此而言。想不到我废而不读的数学书却被二弟永明拿去自学,由此刻苦钻研,孜孜矻矻,最终成了一位数学教授,发明的LS算法为国际数字最优化理论界所推崇。他的爱好和终身事业也可以说是发端于上海旧书店的。我虽从事古典文学研究,但行文时特别讲究逻辑,当是受益于数学训练所致。而我杂学旁收的读书习惯,也是在旧书店随意浏览时形成的。
“文革”结束,我考入华东师大古籍所攻读研究生。导师徐震堮先生讲授《汉书》,要求学生自己边读边加句读。于是便和上海古籍书店联系,买了几套石印的《汉书》来。老师的指授,加上自己的点读,果然益所未知,足以终身受用。写毕业论文时,徐先生让我们校注宋人笔记,当时没有复印机,工作本往往就是找的原书,全靠到书坊去访求。我整理的《清波杂志》,底本出自《四部丛刊续编》,即从古籍书店觅来。后来缘此书而蒙邓广铭先生赏识,饮水思源,自亦是拜上图公司所赐。
古籍所工作后,我依然是上海古籍书店的常客。看到好书后,即向所领导提议购买,上海图书公司也时常发一些书讯来,帮助我们了解出版动态,以供选择。《四明丛书》《金华丛书》、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等均是所里通过上海图书公司购得的。后来我承公司不弃,聘为顾问,也曾时时略贡一得之愚。(刘永翔)
来源:公众号《善本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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