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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籍

清代在扬州刊刻的三部古籍巨著

魏怡勤
 
扬州的刻书印刷业有着悠久的历史,有据可考的唐、宋以至元、明各朝代均有不同程度的发展。到了清代,随着盐商的崛起,经济的繁荣,扬州发展成为全国重要的经济和文化中心城市之一。其间,与经济和社会相联系的书籍刻印业异军突起,迅猛发展,轰动朝野的《全唐诗》、《佩文韵府》和《全唐文》三部古籍巨著分别于康熙、嘉庆年间在扬州刊刻而成。笔者以最近出版的《清宫扬州御档选编》中有关奏折为线索,借助已出版的其他档案文献,简述三部巨著在扬州的刊刻过程,了解有关君臣及地方官员等为此付出的艰辛以及期间的逸闻轶事。
 

 
康熙四十四年(1705),江宁织造、通政使司通政使,兼任两淮巡盐御史曹寅在扬州创办了一个大规模的编校出版机构———“扬州诗局”,其任务是奉旨校刻《全唐诗》。
 
《全唐诗》是清朝初年编修的一部汇集唐朝诗歌的集子。全书共九百卷,目录十二卷,共收唐、五代诗近五万首,作者两千多人。是一部比较完整的唐诗总集,比较全面地反映了唐代诗歌的繁荣景象。
 
扬州诗局就设在扬州天宁寺里面。康熙四十四年的三月十九日,“上发《全唐诗》一部,命江宁织造曹寅校刊,以翰林彭定求等九人分校。”曹寅奉旨后,即积极着手筹备,全身心地扑在了校刻《全唐诗》的工作上,从康熙四十四年(1705)以后至次年期间,曹寅所上的奏折很多内容与刊刻《全唐诗》有关。次年四月十六日,玄烨《御制全唐诗序》写成颁发,补刻诗序,冠于书前。曹寅校刊《全唐诗》时精益求精,创造了中国古代雕版印刷上以“软字精校精刻”见长的“康版”风格,把中国雕版印刷史向前推进了一大步,也成为康乾时期独特的文化标志。
 
据史料称,曹寅要把扬州诗局设在天宁寺里,是因为天宁寺内就驻有巡盐御史的行署,属于两淮巡盐御史的房产,而且十多年前孔尚任曾住在天宁寺东廊待漏馆,扬州诗局设在天宁寺,既不用出去另外找房子,也便于管理,有利于提高校刊《全唐诗》的质量,加快校刊《全唐诗》的速度。
 
另就开刻时间而言,此前的专家学者形成了一致的认识。据《清宫扬州御档选编》载,曹寅于康熙四十四年(1705)五月初一日折云:“恭蒙谕旨刊刻《全唐诗集》,命词臣彭定求等九员校刊。臣寅已行文,期于五月初一日天宁寺开局……”(《清宫扬州御档选编》第一册二十页)依此,可以看出,五月初一日,天宁寺开刊刻《全唐诗》书局,但校刊工作并未完全开展。另从其他档案资料中可以看到,编校词臣是陆续到位的。先是,闰四月下旬庶吉士俞梅首抵寅署,旋侍讲彭定求,编修沈三曾、杨中讷、潘从律、汪士鋐、徐树本、车鼎晋、汪绎、查嗣瑮等九人亦续至。“又闰四月二十三日有翰林院庶吉士臣俞梅赴臣寅衙门,口传上谕,命臣俞梅就近校刊《全唐诗集》。”七月初一日折云:“奉旨校刊《全唐诗》,翰林彭定求等九员俱于五月内到齐,惟汪士鋐尚未到。”这就是说,五月一日开局时,仅俞梅一人到局;彭定求等陆续于五月内到任;汪士鋐七月一日仍未到局。曹寅于康熙四十四年十月二十二日的奏折:“校刊全唐诗,现今镂刻已成者,臣先将唐太宗及高、岑、王、孟肆家刷印,装潢一样贰部进呈。其纸张之厚薄,本头之高下,伏候钦定,俾臣知所遵行。尚有现在装潢数十家,容臣赴京恭谢天恩,赍捧进呈御览。”康熙帝朱批:“知道了。样本都改过发回。”《全唐诗》大规模的刊印工作自此开始,扬州诗局进入刊刻工作的高峰期实际上是在康熙四十四年十月以后。
 
在此后的一年时间里,曹寅多次上奏康熙,请示刊刻事宜。康熙四十五年(1706)二月二十八日的奏折说:“又诗局翰林官等,校修唐诗,今年可以竣事。”到了七月初一奏折:“遵旨校刊全唐诗集,目下刊刻只剩五百余页,大约本月内可以刻完,八月内校对错字毕,即可全本进呈。共计有十二套,除春间所进二套外,又校对得六套,谨装订进呈御览,伏求圣训俯鉴错误,指示臣等,使得刊改归正,以成一代之书。再,众翰林同臣公具一折,敬求御制诗序,阐奖唐贤,昭垂万世,使间气英灵,永传不朽。臣等草形蚁质,亦获挂名其间,已列衔具公本叩求。”康熙帝朱批:“刻的书甚好,等细细看完序文,完时即打发去。”至此,《全唐诗》的校刻工作已接近尾声。康熙四十五年九月十五日奏折:“今有刻对完全唐诗九十套,进呈御览。其余俱已刻完,月内对完,即行刷印进呈,合并奏闻。” 《进全唐诗表》说:“于康熙四十五年十月初一日书成,谨装潢成帙,进呈圣览者。”康熙四十六年(1707)四月十六日,康熙《御制全唐诗序》写成颁发,补刻诗序,冠式书前。《全唐诗》的刊印工作即全部结束。今本《全唐诗》九百卷计九千八百十四页,除去先前所试刻少部分外,平均每月刊刻在一千页以上,这个速度在雕版印刷时代是相当快的。
 
从奏折中,我们还可以看到《全唐诗》异常重视写刻质量。曹寅上奏康熙时说:“臣细计书写之人,一样笔迹者甚是难得,仅择其相近者,令其习成一家,再为缮写,因此迟误,一年之间恐不能竣工。”当时正流行软字精刻风尚,曹寅于康熙四十四年七月专门召集文人训练名手缮写和雕刻《全唐诗》,《全唐诗》字体借鉴欧体、赵体风格,秀丽、俊逸且九百卷前后字体几近一致,因为字体风格独特、印刷精美、校勘谨严,也为其成为清代雕版史上的典范之作奠定基础。
 

 
《佩文韵府》是康熙帝非常重视且亲自参与编撰的一部类书,是大型词藻典故辞典之一,专供文人作诗时选取词藻和寻找典故,以便押韵对句之用。其中,清康熙五十年扬州诗局刻本,由张玉书、陈廷敬、李光地等七十六人奉敕编撰,康熙四十三年(1704)开始编写,康熙五十年(1711年)编纂完成后在扬州刻印,康熙五十二年(1713)工竣。由于《佩文韵府》.刻书字体多是软字楷书,写刻精工,体现了康熙精刻本的特点,世称“康版”。
 
《佩文韵府》的初次刊刻任务是由武英殿承担的。康熙《御制佩文韵府序》称:“随于十二月开局武英殿,集翰林诸臣合并详勘,逐日进览,旋付梓人。于五十年十月全书告成,共一百零六卷,一万八千余页。”前后历时近八年,实非易事。刻一部书之所以要这么长的时间,主要是因为《佩文韵府》的校勘任务很重,康熙又要抽空逐页审阅,故旷日持久。
 
为了更好地昭示自己的文治武功,让天下人都明了皇上稽古右文,玄烨又于康熙五十一年(1712)三月命江宁织造曹寅、苏州织造李煦、杭州织造孙文成等于扬州开刻《佩文韵府》。之所以把刊刻地定在扬州,恐与曹寅曾在扬州校刻《全唐诗》,所刻书令康熙十分满意有关。曹寅康熙五十一年(1712)四月初三日奏折称:“《佩文韵府》已于三月十七日开工刊刻。”此则奏折十分清楚地表明了《佩文韵府》在扬州开刻的准确日期。
 
至于刊竣的日期,我们可以从档案书籍中找到答案。据《清宫扬州御档选编》载,李煦在“奏为御颁佩文韵府在扬州刊刻公竣装箱进呈等请旨事”一折中称:“窃臣与曹寅、孙文成奉旨在扬州刊刻御颁《佩文韵府》一书,今已工竣。谨将连四纸刷订十部,将乐纸刷订十部,共装二十箱,恭进呈样。再连四纸应刷钉若干部,将乐纸应刷钉若干部。理合奏请伏乞……”(《清宫扬州御档选编》第一册四十三页)。另据载,《佩文韵府》样书由张进宝呈送京城,是年十月初十日仍由其接回扬州。此奏折还说明《佩文韵府》的雕印任务是曹、李、孙三人共同奉旨承办的,书局的初期刊刻工作由曹寅主持,但不久曹寅病故。李煦于康熙五十一年(1712)七月十八日奏曰:“江宁织造曹寅于六月十六日自江宁来扬州书局料理刻工,于七月初一日感受风寒,卧病数日,转而成癯,虽服药调理,日渐虚弱。”七月二十三日又上奏:“曹寅七月初一日感受风寒,辗转成癯,竞成不起之症,于七月二十三日辰时身故。”曹寅未能主持工作至《佩文韵府》完工,曹寅卒后,李煦主持刊刻工作,直至竣工。实际上,至康熙五十二年(1713)九月初十日全书已刻完,康熙在看完样本后,朱批道:“此书刻得好的极处。南方不必钉本,只刷印一千部,其中将乐纸二百部即足矣。” 康熙帝对曹寅、李煦、孙文成等人的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至此,《佩文韵府》的刊刻工作全部结束。
 
《佩文韵府》自康熙四十三年(1704)十二月在京开编,康熙五十一年三月在扬开刻,至康熙五十二年(1713)九月刊竣,前后历时近十年,在扬州刻印的一年半时间里,曹寅、李煦等人殚心竭虑、恪尽职守、鞠躬尽瘁,圆满地完成了刻印任务。此书不仅被誉为“盖自有韵府以来,最为浩博”的工具书,而且也为名城扬州雕版印刷业继承与发展,为扬城深厚的人文底蕴中又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扬州诗局刊刻《全唐诗》八十年后,嘉庆皇帝也用其曾祖的办法,命两淮巡盐御史阿克当阿在扬州刊刻《全唐文》等内府古籍。
 
《全唐文》是唐代(包括五代)文章的总集,也是迄今唯一最大的唐文总集,由于它对研究唐代的文学和历史极具参考价值,故被人们誉为研究唐代文化的百科全书。《全唐文》共收文二万余篇,作者三千余人,共计一千卷。清嘉庆十二年(1807),清仁宗以内府所藏抄本《全唐文》由曾任《四库全书》副总裁的大学士董诰任总裁。全书凡六易寒暑,至嘉庆十九年(1814)成书。该书与《全唐诗》相比,《全唐文》则投入了更多的编撰力量。先后参与编撰者近百人,其中既有词章名家法式善、周之琦、秦恩复等,又有渊博学者阮元、徐松、胡承珙等。这对于确保书的质量奠定了坚实基础。加之正值乾嘉朴学鼎盛之时,编者又可以充分利用内府图书,借鉴他山之石,使其它已刊书籍中的不足之处得以避免,所以《全唐文》的质量较之《全唐诗》要好得多。该书编成后﹐即颁发扬州﹐由督理两淮盐政阿克当阿等负责校刻﹐嘉庆二十四年(1819)刻成﹐此即后人所称的“扬州官本”。
 
《全唐文》所收内容之广博、作者小传之翔实以及文章辨伪、文字校录等方面的诸多优点和特色,“前人之述备矣”,无需笔者赘叙。然而,在众多的论文、文章中,有关《全唐文》的写刻过程以及其间的逸闻轶事却非常鲜见,究其原因,可能是,迄今为止,清嘉庆等朝的宫廷御档尚未大量出版公之于众,人们对其了解只是一鳞半爪。而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至今,康熙、雍正等朝代的御档,大陆和台湾已先后出了多个版本,文史专家学者们据此已开展了广泛深入的研究与探讨,形成了众多成果。翻阅《清宫扬州御档选编》,收录有关《全唐文》的奏折计三则,其中《奏为校刊钦定全唐文告成奉旨赏还顶戴谢恩事》一折,除了让我们知道嘉庆帝对刊成的《全唐文》非常满意之外,还得知另一件事,阿克当阿和苏楞额二官员因刊刻《全唐文》有功,嘉庆帝赏还了两人的顶戴,官复原职。
 
苏楞额,字智堂,满洲人。官巡盐御使,以书名家。他在乾隆五十九年至嘉庆一年曾任两淮盐政,嘉庆十五年,专管巡视两浙盐政兼管杭州织造事务。
 
嘉庆二十一年(1816)十二月十一日,两淮盐政阿克当阿在《奏为校刊钦定全唐文告成奉旨赏还顶戴谢恩事》奏折中曰:“奴才遵旨校刊钦定《全唐文》,告成前经恭折奏闻,兹于十二月初十日奉到朱批‘另有旨’钦此,随折恭奉上谕阿克当阿奏校刊全唐文告成装函进呈一折,内府旧存全唐文写本,系有苏楞额呈进,朕特派馆臣续加编辑,阅定后发交两淮盐政衙门刊刻,兹该盐政覆加校对剞劂竣工,装函进呈,尚未完善。阿克当阿督办认真,应量予奖励,伊前因太监林显投书问一案,由内务府护军统领降为内务府郎中顶戴,兹著加恩,赏还三品顶戴,其捐资承办之商人等,著查明捐款较多者,奏明给予议叙。苏楞额前于英吉利贡使一事办理舛错,将伊降补侍郎仍戴三品顶戴,但其获咎较和世泰为轻,苏楞额著加恩赏还二品顶戴……”(《清宫扬州御档选编》第四册三百三十一页至三百三十二页)
 
另据《清代外交史料》记载:1816年,英国国王再次派使臣自天津海口登岸,阿美士德使团于1816年7月28日(嘉庆二十一年闰六月初六日)到达天津口外。清廷派长芦盐政广惠、工部尚书苏楞额接待,又派理藩院尚书和世泰、总管内务府大臣穆克登额前往通州迎候。进京途中双方讨论,清方要求英使觐见皇帝行三跪九叩礼,并令演习跪叩如式,方能进京;英使坚持不肯。和世泰等谎报:“谕以天朝礼节,该贡使等肃恭诚敬,具见顺从”,于七月初六日(八月二十八日)带领进京。次日清晨,嘉庆帝在圆明园正大光明殿接见使臣,阿美士德借口国书和制服未到,拒绝晋见行礼。和世泰等诡称正使患病,不能行动。嘉庆帝召见副使,又说副使也称病不至。嘉庆帝察觉真实情况,立即命英使回国,并将和世泰等人革职议处。
 
从上述档案、文献记载中,可以得知苏楞额是因为参与接待英国阿美士德使团一事中,行为不当,犯了大错,受到嘉庆帝的降职处分。时隔不到半年,《全唐文》刊刻成功,他因为“内府旧存全唐文写本,系有苏楞额呈进”而受褒奖,戴罪立功。这在当时,想必会成为文人百姓茶余饭后热议的话题,作为当事人和受益者,苏楞额等人则是因《全唐文》刊竣而给其带来了好运。

 
主要参考文献:
 
  潘天祯:《扬州诗局杂考》,《图书馆学通讯》1983年第一期;
  曹红军:《曹寅与扬州诗局、扬州书局刻书活动考辨》,2005年《南京师大学报》第六期;
  史春风:《晚清出版业的近代化历程》,2001年《滨州教育学院学报》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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