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忠
辽代立朝几与北宋相始终,辽代历史上刻书出版事业并不十分兴盛,且书禁甚严,敢以书传南界者,罪死。所以能够流传于今者如吉光片羽、鲁殿灵光,版本学家与出版史家向难走笔辽代刻书出版的描述。近年来,通过普查与珍贵古籍申报,山西辽代应县木塔所出之辽燕台悯忠寺(今北京法源寺)沙门诠明改定、辽圣宗统和八年(990)燕京刻本的《上生经疏科文》,辽燕台悯忠寺沙门诠明述、辽圣宗统和二十三年(1005)燕京刻本的《法华经玄赞会古通今新抄》,唐三藏法师玄奘译、辽圣宗统和二十一年(1003)道撰刻本的《契丹藏》之《称赞大乘功德经》零帙等,均进入了国家古籍普查数据库,并被评为珍贵古籍,荣登《国家珍贵古籍名录》。应县木塔所发现的辽版书,远不止上述几种,而是一批。透过这批版印实物,我们不仅可以了解辽代刻书出版业的中心就在今天的北京,还可借知那时北京僧、俗刻书的繁荣景象,更借所出若干卷大藏零种而推知《契丹藏》(亦称《辽藏》)的基本架构与风格面貌。长期扑朔迷离的《契丹藏》基本得以廓清。
《东文选》卷一一二,收有高丽僧宓庵所撰《丹本大藏庆赞疏》,疏中称:“念兹大宝,来自异邦,帙简部轻,函未盈于二百;纸薄字密,册不满于一千。殆非人功所成,似借神巧而就。”宓庵将其所见“来自异邦”即中国的“大宝”,称作“大藏”。这是什么藏?长期以来学界推测是小字《契丹藏》。可是“小字”又是什么文的小字?是汉文小字还是小字契丹文?未有敢于遽定者。1976年唐山发生大地震,丰润天宫寺塔遭到一定破坏,后来修复时在塔中发现了《大方广佛华严经》及《一切菩萨名集》,正是这种“纸薄字密”,“册不满于一千”的大藏零种。专家认定这就是历来所说的小字《契丹藏》。丰润文物保管所申报之《金光明最胜王经》卷第十,每半叶十三行,行二十四字,左右单边,上下双边,文字框线与上下边栏之间镌雕金刚杵等文饰。《千字文》编号为“化”。卷末镌有:“左街仙露寺秘持大师赐紫比丘尼灵志彫造小字《金光明经》板一部,□集胜利,先愿上资□宗皇帝、太皇太后、兴宗皇帝仙驾御灵,速生乐园;更愿皇太后、皇帝皇后、□□皇寿、皇太叔与妃、诸王公主永纳殊祯,法界有情,同霑□□。清宁五年岁次己亥甲子□十三日丙子彫毕流通”八行题记,清宁是辽道宗耶律洪基的年号,五年即公元1059年,表明灵志于是年主持雕造了此经。这才使人知道所谓的小字《契丹藏》,乃是汉文的小字《藏》,当时传入了高丽,所以才有上述《东文选》那段生动形象的描述。辽祚并不算长,居然能刻《契丹藏》、小字《契丹藏》两部释家大藏,亦可谓刻书出版史上的壮举。另外,内蒙古自治区巴林右旗也在普查中申报了辽代印本佛经。这些举世罕传的辽版典籍,填补了辽代刻书出版史的短板,价值极高。
宋刻元椠,纸润墨香,向为人们所珍重。在古籍普查与珍贵古籍申报中的新发现也十分惊人。山西高平市博物图书馆,发现并申报两卷《开宝藏》和其他宋刻单经;国家图书馆、北京法源寺也都发现并申报了《开宝藏》零帙,这是惊人的普查新发现。众所周知,《开宝藏》是北宋初年由中央政府派高品、张从信前往益州(今成都)监雕的我国第一部印刷本的大藏经,使佛教的经、律、论、赞第一次有了汇总丛刻的流传形式,是刊本释家大藏的滥觞。其后的《赵城金藏》及《高丽藏》皆由此《藏》所从出。惜在流传过程中大部分散失,只有少数零帙分藏在天壤间。此次居然在一年之内有四帙曝出,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大发现。另外,山西曲沃图书馆发现并申报的宋刻单经竟有三帙之多。山西省图书馆报出唐释慧沼撰、刘豫伪齐阜昌八年(1137)乾明院比丘道溥刻本的《成唯识论了义灯钞科文卷中》一卷,可说是举世孤罕,绝无仅有。刘豫本是北宋的朝廷命官,奉命在山东防御金人侵扰,结果在金人策动下屈膝投降,为虎作伥,建立伪齐政权,年号“阜昌”。此经就刊印在刘豫傀儡政权的阜昌八年。其人虽是无节小人,但在其行用年号中所刻之书则仅此一见。
南宋淳熙八年(1181),台州知州唐仲友动用台州公使库公帑,利用为人伪刻东南楮币的犯人蒋辉等,在台州署内开雕《荀子》、《扬子》、《文中子》、《韩子》等。书印好后,绝大部分运回老家婺州市门巷书铺发卖,回款则中饱私囊,因而遭到朱熹的弹劾。其人品格虽差,但所刻之书极精。靖康元年(1126),金人破汴,不但徽、钦二帝北狩,书籍及书籍版片亦被捆载北还。宋室南渡后,典籍奇缺,旧日版片全被金人运往中都(今北京),无法用以重新刷印,只得在民间搜求北宋所刻诸书作为底本,进行重刻或翻刊。唐仲友在台州重刻四子,便是这种刻书风潮的反映。唐仲友所刻四子,“悉视熙宁之故”,这是台州本四子珍贵之所在。北宋皇祐二年(1050)司马光上疏,奏请由崇文院校定《荀子》、《扬子法言》、《文中子》,并送国子监雕造颁行。奏请得到采纳,校定后由国子监下杭州镂版,至熙宁元年(1068)刻成颁行,是为此三书的监本之祖。唐仲友重刻此三子“悉视熙宁之故”,表明其完全再生了熙宁监本的原生态,显得特别珍贵。在周恩来总理关怀下,1965年国家图书馆回收一批香港陈清华的藏书,其中就有所谓台州本的《荀子》,一时轰动京华。40年后影印《中华再造善本》,经过悉心考证,证明此本并非台州本,而是南宋嘉定中台州本的翻刻本,台州本的真实面目重又扑朔迷离。而在古籍普查申报中,台州本《扬子法言》居然出现在辽宁省图书馆,使人们重见了台州本所刻三子的庐山真面目。此本原是清大内天禄琳琅旧物,溥仪在日本人策动下到长春复做皇帝梦,将此书携往东北。1945年日本无条件宣布投降,溥仪携金银细软古物珍玩潜逃,在机场被截获,此书才回到人民手中。
南宋吕祖谦尝精选范文而成《古文关键》一书,并在卓文警句旁加以黑笔标抹,借以提示读到此处要反复玩味,深刻理解。与后世的文旁圈点大同小异。为如实反映这种“标抹”在读文诵史中的作用,刻书时亦将这种“标抹”刊印出来,这就是所谓的标抹本。明朝人不知其意,重刻翻刊某书时便将“标抹”删除,从而失去宋人读书评点的痕迹。搞版本的过去知有其事,未见实书。在古籍普查过程中,南京图书馆申报的《四书章句集注》,粗黑的“标抹”宛然俱在,验证了宋元时期确有这种版刻形式。南京图书馆固守八千卷楼丁丙旧跋,定此书为元刊本。经过考证,此书的正文部分当是宋常州州学刊版,各卷后所附元人张师曾的《音考》,则是元人用宋刻旧版重印正文时加刻上去的,故此书的版本应定为“宋常州州学刻元增刊音考本”。
西藏博物馆普查申报之元刻藏文译本《释量论》,是个十分耀眼的亮点。此书也译作《量释论》、《量评释》,又称《广释量论本颂》,是印度因明学史上的重要著作。作者是因明学大师法称,译者是俄罗丹西绕。由忽必烈第三帝师达玛巴拉发愿、皇后捐资开版雕造于大都(今北京)。忽必烈第一任帝师是八思巴,第二任帝师是八思巴的同父异母弟弟仁钦坚赞,第三任帝师是八思巴的侄子达玛巴拉。元世祖至元十八年(1281)达玛巴拉继任帝师,到至元二十三年(1286)离开大都回去主持西藏政教事务,翌年死于非命,在大都实际任职五年多一点。他发愿雕造藏文《释量论》等佛教典籍,当就在1281至1286他在大都任帝师这五年之间,其时代之早,当排在现存藏文印本书籍的首位。宋刊元椠的汉文古籍,绝大多数都要被定为一级古籍,而如此仅见的雕印本藏文典籍,其珍贵程度当远胜一般的元刊汉文古籍。西藏普查申报的珍贵古籍,还远不止这一种,元写本佛教典籍就有18种之多,其文化遗产之厚重,令人钦羡。
上述只是撷英摘翠,略举数端,全面阐释,尚待来日。
来源:古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