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
宋代以文治武,虽然外忧内患不断,但终宋之世,政府都在自上而下鼓励文化,推动出版。比如北宋编写“四大类书”,宋太宗一人就策划和主编了三种:《太平广记》、《太平御览》和《文苑英华》。有皇帝躬亲示范,下面自然跟着学。从中央到地方,都大力提倡雕版印刷。两宋300多年间,刻书单位之多、雕印地区之广、图书种类之丰富都达到空前水准。美国学者T·F·卡特在《中国印刷术源流考》一书中说:“以雕版精善而言,中国历朝印刷,殆无能超过宋代。”
宋代文化空间自由,自然引后世学者艳羡。王国维就是“宋吹”,他说:“宋代学术,方面最多,进步亦最著。……故天水一朝人智之活动与文化之多方面,前之汉唐,后之元明皆有所不逮也。近世学术多发端于宋人,如金石学亦宋人所创学术之一。宋人治此学,其于蒐集、著录、考订、应用各面无不用力,不百年间遂成一种之学问。”
匠心
宋版书集合了宋人的审美,从中可以窥探宋人的生活状态,乃至精神追求。善本的概念就是从宋代开启的。无论在校勘、刻版、纸张、字体、版式还是在装帧上,宋版书都有着独树一帜的创造和讲究。清代的藏书家顾千里甚至说宋版书无字的地方都是美的。
宋人在审美上追求“韵”,对书籍上注重各方面的精巧技艺。“凡事既尽其美,必有其韵;韵苟不胜,亦亡其美。”像苏轼、范成大、杨万里、朱熹、陆游等名家,同样主持刻书,刊印典籍文献。
稀缺
明清以来,私家藏书成风,藏书家辈出。宋版书日渐稀少,成为藏书家们“众里寻他千百度”的珍品。明代藏书家钱谦益、毛晋开收藏宋版书的风气之先。毛晋为搜求宋版书,在自己藏书楼悬挂启事:“有以宋椠本至者,门内主人计页抽签,每页出二百。有以旧钞本至者,每页出四十。有以时下善本至者,别家出一千,主人出一千二百。”清代藏书家黄丕烈建“百宋一廛”收藏宋刻,自号“佞宋主人”,引领出一股如痴如迷的“佞宋之风”。到了近代,藏书家周叔弢购得天禄琳琅旧藏南宋初年杭州刻本《寒山子诗集》一卷,由此将书斋改名为 “寒在堂”,自言“天禄旧物,虽一鳞片甲,亦足自豪也”。
“一页宋版,一两黄金”,自然奇货可居。必须要说,自古以来藏书家之中心工作,并不是囤积居奇,而在对典籍的校雠与研究。
清代陈其元写《庸闲斋笔记》,对其时“佞宋”的风气大有嘲讽。昆山县令王定安酷爱宋版书,买了宋刻本《孟子》冲陈其元显摆。大木盒里套着小木盒,里面藏着《孟子》。陈其元问他:“读此可增长智慧乎?”王定安说,不能。陈其元又问:“可较别本多记数行乎?”王定安说,也不能。陈其元于是笑说,那你还不如读我的官刻本,何必花这么多钱来藏书?气得王定安大叫“君非解人”。
王定安并不是泛泛之辈。他给曾国藩做了20年的幕僚,校注过曾国藩汇编的《十八家诗抄》。家富藏书,藏书楼叫“宝宋阁”,对所藏图书做了大量编目查对工作。陈其元这么说他真是有些冤枉人。
说到底,藏书的历史,是一部藏书家的历史。《北江诗话》中,洪亮吉将藏书家分为五等:考订、校雠、收藏、鉴赏和掠贩。历代藏书家或修复装潢,或鉴别真伪,或校勘抄补,或传录题跋,绵绵不绝的传承过程,才是价值所在。
当代藏书家韦力写过一本《得书记》,同时又推出一本《失书记》。他在书中说:“藏书之事,更令人陶醉的还是那些得书与失书的过程。”
藏书家的情感,或可用“患得患失”来总结。明代藏书家毛晋在藏书印上刻写“处处在在有神物护持”,清代藏书家张蓉镜更极端,在藏书上血书“南无阿弥陀佛”。神佛护持通常不大管用,就连清代皇家善本书特藏“天禄琳琅”也逃不过乾清宫的大火。
宋版书为什么了不起?终能传世千年,其间的艰辛与不易更可赞叹,弥足珍惜。
来源: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