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传世版本三系说
一、《老子》传本字数不同的三系
《老子》是春秋时期老聃所著,《史记》称其“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太平御览》卷一百九十二、《太平寰宇记》卷七十二均引西汉扬雄《蜀王本纪》:“老子为关令尹喜著《道德经》。”所以《老子》称《道德经》为时甚早。通行本《老子》将全书分为上篇《道经》(共37章)和下篇《德经》(共44章),合为81章。由于全文仅五千余字,无论是手抄或解说都比较容易,因而传世以来版本极多:《汉书·艺文志》登录解说本4种;印刷术昌明后数量激增,《隋书·经籍志》前代注本有49种;明正统《道藏》所收白文本和注本41种;今人严灵峰《无求备斋老子集成初编》汇刊明代以前注本150种,《续编》则有明代以后的204种。
过去对老子其人其书争论很多,笔者曾按“主线法”论证其书确为与孔子同时而年略长的老聃所撰。[1]蒋锡昌举《说苑》卷十叔向称“老聃有言曰”,《战国策》中《魏策》魏武侯和《齐策》颜触都称“老子曰”,《太平御览》卷三百二十二录《墨子》亦称“老子曰”,他们所引的话都见于今书,因叔向与孔子同时,其余各人仅晚孔子1个世纪左右,可见此书早就传播于世。[2]战国《韩非子》有《解老》《喻老》两篇,是对《老子》的早期解说。1973年长沙马王堆3号汉墓(葬于公元前168年)出土甲、乙两种帛书《老子》,是西汉軑侯利仓家所藏抄本;特别是1993年湖北荆门郭店古墓(葬于公元前300年左右)出土71枚竹简《老子》,抄录时代在战国中期,成为迄今最老的摘抄本。这些客观事实,清晰地证实了《老子》撰著和传播历程,于是争论逐渐趋于平息。
明正统《道藏》中宋谢守灏《混元圣纪》、彭耜《道德真经集注·杂说》引《老君实录》,载有初唐太史令傅奕勘核前代版本的字数情况:“项羽妾本,齐武平五年彭城人开项羽妾冢得之;安丘望之本,魏太和中道士寇谦之得之;河上丈人本,齐处士仇嶽传之;三家本有五千七百二十二字,与《韩非·喻老》相参。又洛阳有官本,五千六百三十五字。王弼本,有五千六百八十三字,或五千六百一十字。河上公本,有五千三百五十五字,或五千五百九十字。并诸家之注,多少参差。”
用字数作为控制标志来区别版本系统,无疑是一种科学的方式。近年发现的简帛抄本,与通行本文字对比,往往多出许多“之”、“也”一类的虚字,可见时代最早的古本字数最多。傅奕所说“项羽妾本”与出土简帛同类,而“安丘望之本”、“河上丈人本”则是最早在社会上流行的古本,字数多达5722字,全都属于《老子》“古本系”,最接近原初文本,而且未经后人润色。
《混元圣纪》引西汉刘歆《七略》,言及成帝时刘向校勘《老子》的情况:当时“雠校中老子书二篇,太史书一篇,臣向书二篇;凡中外书五篇一百四十二章。除复重三篇六十二章,定著二篇八十一章。上经第一、三十七章;下经第二、四十四章。”由于古抄本文字错讹,字数参差,刘向用皇家、史馆和自家收藏的文本,整理出一个相对标准的版本来,奠定了通行本的基础。这就是傅奕所说的“洛阳官本”,字数5635字,比古本要少100字左右,可见刘向做过一定的精简。魏王弼注本所用底本,应该就是这个本子,但在流传中后人有些文字上的加工,所以又有5683和5610两种不同字数。与王本同时流传的还有“河上公本”,有5590字一种,5355字一种。不过时至今日,王弼本只有5283字,河上公本只有5270字,比字数最少的老本子又少了80到90字。由此可见在版本流传过程中,文字也在不断地调整和减少。这统统属于《老子》的“行本系”,是经过后人润色的结果。
东汉汉安元年(142年)天师张陵建立原始道教后,张氏祖孙将《老子》奉为圣经,为了增加神圣性,试图把《老子》凑成整整五千个字,于是将许多“之”、“乎”、“兮”、“者”等虚字大量删削,使之成为一字不多,一字不少的“五千文”。出自对经文的尊重,当时在词语方面加工修改很少,基本上保存着古本原貌。1900年甘肃敦煌莫高窟藏经洞中发现5万多卷文书,全是4~11世纪的手抄本,其中就有不少唐人抄写的《老子》经和注,属于这种“五千文”。从1907年起,英籍匈牙利人斯坦因、法国人伯希和陆续前来,以“考察”“研究”为名,将敦煌卷子盗往国外,流失于英、法、日、俄等国。现经中外学者收集、刊印,敦煌遗书内容已基本发布。唐代不少道观中还有《老子》全文的碑刻,大都属于“五千文”,由于文字固定在碑石上,免除了后来传抄中的误笔,而且时代较早,校勘价值很高。这些都属于《老子》的“减字系”,虽然虚字经过大量删除,但少有词语上的加工润色,在一定程度上维持着原始风貌。
古本系、行本系、减字系构成《老子》版本的三系,标志着文本流传演变历程,成为文献学研究的极好材料。同时,弄清其中演变的规律,完全可以使《老子》原初文本得到完美的恢复。
二、早期文本的“古本系”
《老子》最古抄本依靠考古发现,因为古人爱好此书,死后往往把抄本葬入墓中。这种现象屡见不鲜。
郭店出土的竹简《老子》,由称“东宫之师”者葬入墓中,用篆文抄录,但内容并不完整(约占全书1/3),亦未按通行本前后章序;整理者按竹简形制分为甲、乙、丙三组。甲组竹简39枚,依次抄有通行本第19、66、46(中段和下段)、30(上段和中段)、15、64(下段)、37、63、2、32章;第25、5(中段)章;第16(上段)章;第64(上段)、56、57章;第55、44、40、9章。乙组竹简18枚,依次抄有通行本第59、48(上段)、20(上段)、13章;第41章;第52(中段)、45、54章。丙组竹简14枚,依次抄有通行本第17、18章;第35、31(中段和下段)章;第64(下段)章。其中第64章下段前后重复抄过两次,文字也略有差别,充分表现出摘抄性质。
马王堆帛书甲本时代略早,字体近于篆文,书中“邦”字没有避汉高祖刘邦的讳而改作“国”,推测是秦代或更早时期所抄;乙本为隶书,所据底本与甲本相同,书中仅避刘邦的讳,而未避汉惠帝刘盈和文帝刘恒的讳,证明抄录时间处于刘邦在位的7年之中(公元前202~前195年)。帛书内容完整,与通行本81章内容基本相同,仅有3处分章与通行本存在差异(第24章插在21、22章之间;第40章插在41、42章之间;第80和81章放在66、67章之间);而最大的差别是《德经》在前,《道经》在后,与通行本正好相反。
南北朝北齐武平五年(574年)项羽妾墓(葬于公元前210年左右)出土《老子》抄本,其时代应与帛书甲本相当。当时由傅奕(555~639年)参考了9家注本进行整理,校订为《古本篇》,共5556字,与帛书文字有许多类同之处,但体例按通行本《道经》在《德经》之前。此书现存于正统《道藏》中。
南宋范应元曾获得某种古本,但背景不详。他参照傅奕本和先秦两汉诸家引文,编成《古本集注》一书,共5500字,《道经》仍在《德经》之前,现存于《中华道藏》中。此人生平不可考,因书题为“前玉隆万寿宫掌教、南岳寿宁观长讲”,应是道教人士;称“果山范应元”,当为西蜀南充人。这一版本保留了许多古代传本内容,具有很高的参校价值。
汉成帝时(公元前32~前7年),成都人严君平著《老子指归》十三卷,录有刘向以前的经文,故仍属古本系。此书传至明代已失其半,藏书家胡震亨所得仅六卷,刻人《秘册函》丛书;清《四库全书》将此书纳入子部道家中,共有《德经》部分35篇;开头一篇《说目》,类似全书的“凡例”。此书另一版本《道德真经指归》收入正统《道藏》中,共有七卷,《德经》部分比较完整。从《说目》可知,《老子指归》本《德经》在《道经》之前,与帛书类同。全书分为72章,将通行本第39和40章、第57和58章、第67和68章、第78和79章都合并在一起。《道经》的分合则不得而知。由此可知,早期文本并没有严格的分章格式。有人认为,从《韩非子》两篇解说也能看出《德经》在前、《道经》在后是原初文本的体例。
古本系的价值,以下几个例子足以说明:
通行本第1章“无名天地之始”,马叙伦发现《史记·日者列传》引作“无名者,万物之始也”;王弼本注解说“未形无名之时,则为万物之始”;可见原文应该是“无名万物之始”[3]。蒋锡昌补充第21章王注又有“以无名说万物始也”;又可见王弼所录经文正是“万物”而非“天地”,表明后人把王本的原句作了误改。现在出土帛书文字正是“无名万物之始”,证明他们校核结果实有先见之明。
通行本第5章“多言数穷”,马叙伦发现《文子·道原》作“多闻数穷”,疑原文是“多闻”而非“多言”;现敦煌残卷《老子想尔》和遂州龙兴观碑正作“多闻”,而且帛书也是“多闻”。
通行本第6章“用之不勤”,于省吾谓按金文“勤”应作“堇”,[4]而帛书正作“堇”。第9章“金玉满堂”,马叙伦根据下文韵脚认为应作“金玉满室”;宋陈碧虚所见严君平本、王弼本都作“室”,傅奕古本、范应元古本也是“室”;现在帛书为“金玉盈室”,“满”是后来避讳所改。
三、经过调整的“行本系”
战国时有“河上丈人”传授《老子》。《史记·乐毅列传》“太史公”结语:“乐臣公学黄帝、老子,其本师号曰河上丈人,不知其所出。河上丈人教安期生”;下文记有“河上丈人·安期生·毛翕公·乐暇公·乐臣公·盖公·曹参”的传授系统共7代。如果每代需时15年的话,则从西汉相国曹参(?~前190年)上推,河上丈人应为公元前4世纪周赧王时人。《隋书·经籍志》言“梁有战国时河上丈人注《老子经》二卷;汉长陵三老毋丘望之注《老子》二卷。”
通常认为,汉代流传的版本是河上公本。“河上丈人”“河上公”两者是一人还是两人,须加考证。据《太平御览》卷五百十引魏嵇康(223~262年)《高士传》:“河上公者,不知何国人也,谓之丈人。隐德无言,无得而称焉。安丘先生等从之修其黄老业。”表明河上公也有“丈人”之称,并有学生“安丘”。同书卷六百六十六引晋葛洪(284~364年)《抱朴子》指出:“安丘望之,字仲都,京兆长陵人也。修尚黄老,汉成帝重其道德,常宗师之;愈自损退。成帝请之,若值望之章醮,则待事毕然后往。老子章句有安丘之学。”汉成帝公元前32年即位,安丘望之已成一代宗师,起码有60岁了;因此他大约生于汉武帝晚年。他向河上公学习,应当在20岁以前,大约在汉宣帝时代(前73~前49年)。此人应即《隋书·经籍志》所记“毋丘望之”。《太平御览》卷六百六十二引葛洪《神仙传》:“河上公,莫知姓名也。汉孝景时,结草庵于河上。”汉景帝(前156~前140年在位)曾请教他《老子》文句问题。如果所记属实,则河上公教授安丘时已在100岁以上,这在“修道养寿”的道家中并不是不可能。今本《神仙传》中将景帝记为文帝,年代又早了20年,恐有窜乱;即使如此,仍在情理之中。但他与战国晚期的河上丈人,虽同属黄老派的隐士,显然不是一个人。收入《道藏》的河上公章句,全书清晰地分为81章,《道经》在前,《德经》在后,由此文化界常称《老子》为《道德经》,后来各家注本大都按照这种分章框架。
近人根据注文来校核经文,发现翻刻中河上公经文曾被后人做过种种修改,特别是唐玄宗李隆基御注《老子》颁布印行后,被当作标准版本使用,经文被改恐怕与此有关。魏王弼(226~249年)所撰《老子注》上下卷,流传最广,也最知名;虽经文仍为前《道》后《德》,但81章没有明显的分章标题;现在的传本也是在古本基础上经后人加工调整过的版本。傅奕校勘河、王传本,发现同是河或王本,也有字数不同的两家。严可均《铁桥金石跋》称:“盖《道德经》自御注后,颁列学宫,久相传习。”“虽以河上、王弼二家,校者亦颇改就御注。”四川大学蒙文通教授认为,唐马总《意林》与流入日本的《群书治要》所引录经文,才是当初真本;按唐陆德明《经典释文》所引所释来核对经文,发现河、王传本中不少地方可以复原。[5]
《道藏》中所收除唐玄宗御注本和疏本外,还有陆希声、李约、强思齐、李荣、杜光庭注本等多种,时代均为唐代。其后,有校勘价值的注本,则有宋陈景元、彭耜和元吴澄注本等;皆属“行本系”。这一系统版本的特点是,文字比较可读,词句比较整齐,虚字安排适当。比如帛书第2章“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形也,高下之相盈也,音声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随,恒也。”行本系调整为“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帛书第12章“五色使人目盲;驰骋田猎使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使人之行妨;五味使人之口爽;五音使人之耳聋。”行本系调整为“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不过由于认识不同,各家调整的结果也各有歧异,甚至与原文内涵有所背离。例如帛书甲本第13章“故贵为身于为天下,若可以托天下矣;爱以身为天下,汝何以寄天下?”行本系调整得五花八门——
《御注疏本》:《杜光庭本》故贵以身为天下者,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者,若可托天下。
《李约本》: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以寄天下;故爱以身为天下,若可以托天下。
《李荣注本》: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者,若可托天下。
《李荣义解本》:故贵以身为天下者,则可寄于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者,乃可托于天下。
《张君相集解本》:故贵以身为天下者,若可寄于天下矣;爱以身为天下者,乃可托于天下矣。
《司马光本》:故贵以身为天下者,可以托天下矣;爱以身为天下者,可以寄天下矣。
《林希逸本》:故贵以身为天下,则可寄于天下;爱以身为天下,乃可以托于天下。
《程大昌本》: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以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以托天下。
《陈景元本》:故贵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托天下;爱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寄天下。
《白玉蟾本》:故贵以身为天下者,则可以寄天下矣;爱以身为天下者,则可以托天下矣。
《吕知常本》:故贵以身为天下者,则可以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者,则可以托天下。
《邓錡本》、《吴澄本》:故贵以身为天下,则可以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则可以托天下。
《危大有本》:故贵以身为天下,则可寄于天下;爱以身为天下,则可托于天下。
《焦竑本》、《周如砥本》:故贵以身为天下者,可以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者,可以托天下。
《释德清本》:故贵以身为天下,则可寄于天下;爱以身为天下,乃可托于天下。
《永乐大典本》:故贵以身为天下,则可以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乃可以托于天下。
《明太祖注本》:故贵以身为天下,则可以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乃可以托天下。
四、凑整字数的“减字系”
敦煌写本中,传为系师张鲁所撰《老子想尔注》卷子即在其中,现仅残存《道经》部分,而且开头也有些残损,1956年由饶宗颐以《笺注》方式在香港出版:“此想尔注本,即所谓系师张鲁之五千文本,断然无疑。”经文中许多“之”、“乎”、“兮”、“者”等虚字做了删削,但仍保存着古本的风貌。
浙江大学朱大星对敦煌写本《老子》综述指出,其中白文本单件53件,缀合后为35件,可分甲(标明字数)、乙(不标字数)两种文本。[6]末尾题有“道经卅七章、二千一百八十四字;德经卌章、二千八百一十五字;五千文上下二卷合八十一章、四千九百九十九字。”全文4999字的原因,是第11章“三十”两字被写成了“卅”。
唐代不少道观中还有《老子》全文的碑刻,大都属于减字系,与《想尔注》和敦煌写本一脉相承。现存最早的有景龙二年(708年)易州龙兴观碑,校勘价值很高。严可均《铁桥金石跋》称:“世间真旧本,必以景龙碑为最。其异同数百事,文谊简古,远胜今本者甚多。”
减字系版本削减虚字有过度的地方。比如通行本第15章“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浑兮其若浊。”《景龙碑》写成“豫若冬涉川,犹若畏四邻;俨若客,涣若冰将释;敦若朴,混若浊,旷若谷。”第35章“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老子想尔》《景龙碑》《遂州碑》《索洞玄本》都写成“道出言,淡无味。”尽管如此,减字系的“出言”,与行本系的“出口”不同,却与古本系的帛书“故道之出言也,曰淡呵其无味也”相当一致;而且与傅奕本、范应元古本“道之出言,淡兮其无味”很吻合。
周柱下史老聃所著《老子》,迄今已历2500年以上。战国至汉初抄录的文本,时代最接近原著,有意无意的文字篡改机会较少,因此楚简、帛书、傅奕本这些早期文本最为宝贵。不过,西汉及其前的手抄本,抄写习惯相当不规范,并不特别重视校对,不仅错字、衍文、漏字常有,而且抄者随便更改字句,也见惯不惊;至于通假字的应用,更是随心所欲。因此恢复初文,需要综合考虑,审慎分析。
文本的句读,对于理解原初内涵至关重要。例如通行本第1章“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两句,河、王传本皆在“有欲”、“无欲”处断句,至宋王安石、司马光作注时,断句为“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使哲理上更为圆满,因而这一断句法得到古今许多学者的认可。可是帛书出土后,那两句却是“恒无欲也以观其眇,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噭”;可见河、王传本的断句法仍然正确。“恒”字因避讳改“常”,无关大局;但帛书断句标志“也”字却引起了不少质疑。如陈鼓应引老学家严灵峰的言论,认为帛书“具备了讹字、脱文、衍误、错简之诸种缺点”,虽是最古的版本,却不是最好的版本。“老子观物方法以虚静为本,常常有欲之人,自难虚静,何能观妙、观徼?”他觉得帛书那个起标点作用的“也”字“应不当有”;于是陈鼓应随之定“也”字为衍文。[7]如果说帛书出土以前,易顺鼎、高亨、缪尔舒等力主在“有”、“无”处断句,徐绍桢说“常有欲”决非老子之意,林聿时说若以“常有欲”为读,就把此章零割碎刮,弄得根本不通,如此等等论调皆属各家的见仁见智;那么在帛书出土以后,硬要压倒古本来服从自己的见解,便未免带有“学阀”的味道了。笔者以为“恒有欲”不但并非“不通”,而且是现实生活中普遍现象,谁能够经常“无欲”?就拿上述学者研究这些学问时,谁没有带着个人追求、欲望?谁不处于“恒有欲”之中?老子本意是有欲无欲都能去“观”,只是看到的境界不同而已,这在哲理上实属至善。
《老子》三系,标志着版本的演变过程,所谓“最佳文本”往往随编注者的理解,折射出不同的模样。刘笑敢认为,每一编校者心目中的“理想文本”并不完全一样,大都希望校正后文从字顺、义理条贯、合辙押韵。这种情况直到当代仍在继续。但是古本往往不是“通顺合理”的,后人加工的“通顺合理”版本,往往与古本原貌相去甚远。[8]这一见解颇为客观公允。(冯广宏)
注释:
[1]冯广宏:《以主线法重论老子时代》,《中华文化论坛》1997年第3期。
[2]蒋锡昌:《老子校诂》,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
[3]马叙伦:《老子覈诂》,天马山房丛著本。
[4]于省吾:《老子新证》,北京1940年刊本。
[5]蒙文通:《老子王弼本校记》,《蒙文通全集》,巴蜀书社2002年版。
[6]朱大星:《敦煌本老子研究》,中华书局2007年版。
[7]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中华书局1984年版。
[8]刘笑敢:《老子古今·导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
来源:公众号《善本古籍》
(如本站发布的文章涉及版权等知识产权问题,请致电010-6303 6548或136 8150 6222,我们将尽快删除,坚决维护您的合法权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