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钊钊：东坡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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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宗室绘画新风中的诗题画
北宋是中国文化艺术的巅峰，巍峨群山下映衬的士人生活成为这个时代山水卧游的主题。在这样的自然背景之下，发迹于京城权贵之间的京畿小景画派就显得颇为清新。当壮阔的叠嶂山峦磅礴流转于天地之间，来自福建的僧侣惠崇却为当时的北宋画坛带来了一派田园之风。神宗时代来临之际，政治的变革也成为文人发声的契机。北宋中晚期是一个文人画家辈出的时代，他们的出现有别于画院职业画家，却与当时的仕宦高层往来密切，一同出现在北宋历史舞台之上。这其中，既有各位耳熟能详的苏轼、黄庭坚，也有如乔仲常、李公麟等人。
【北宋】惠崇 沙汀烟树册 辽宁省博物馆藏
北宋文人画坛，以苏轼与其友人为中心，不仅有王诜、文同、黄庭坚、李公麟、乔仲常等同道，更影响了宋室南渡后的宗室绘画。当北宋以诗意入画的形式出现在临安之时，诗画不再单单是以画表现“诗意”，更将题诗与绘画并峙，所谓书画双美。
驸马王诜本是宋初功臣王全斌后人，熙宁二年（1069）娶英宗女蜀国大长公主，拜左卫将军、驸马都尉。其人擅画山水，风格学王维、李成，喜作云烟叠嶂、寒林幽谷，水墨清润，设色古雅。亦能书，善属文，精于真行草隶，得钟鼎篆籀笔意。
宋代文人雅集，以王诜“西园雅集”最为繁盛。西园邸设“宝绘堂”，专用收藏历代法书名绘。苏轼曾于此畅观驸马家藏，并与当时名士苏辙、蔡肇、李之仪、黄庭坚、米芾、秦观、晁补之、张耒、李公麟、陈景元、刘泾、王钦臣、郑嘉会、圆通大师等人留驻于此，“析奇赏异”，酬诗唱和。据《宣和画谱》载，当时白描画名家李公麟就曾以此题作《西园雅集图》，“其风流蕴藉，真有王谢家风气”。
上海博物馆藏有两卷北宋王诜《烟江叠嶂图卷》，青绿、水墨各一本，画面皆以苏轼诗意而作，其中尤以青绿本为佳。此卷无作者款印，卷首有宋徽宗赵佶瘦金体题名“王诜烟江叠嶂图”。开卷平旷江水一片留白，其上扁舟点点，扶摇而望；主景则置于全卷末尾，云烟出岫间山峦挺拔，飞瀑垂虹而下，寺庙楼宇隐现其间。其犹如海上仙岛般的奇异景致与卧笔横拖的浅水沙洲总令人想起五代北方山水画家关仝、李成与燕文贵“燕家山水”景致。根据画史记载，驸马王诜曾绘有多本以《烟江叠嶂图》为题材的作品，画面景物各不相同，可谓“写烟江远壑”，远望空旷幽远，近看则别有洞天。
【北宋】王诜 烟江叠嶂图卷 上海博物馆藏
此卷青绿山水以罩染为形，与墨骨相合，设色古艳，可谓将王维、李成一派减色寒林与唐代金碧山水遗风结合之典范。其表达的意象虽与现实中的真山真水相异，却重视山水画浓厚的诗意境界，给人以无限遐想。
北宋中期是绘画风格转变的关键时期，宋初形成的全景式巨障构图自神宗朝（1068-1085）以后逐渐衰微，取而代之的是小景画的流行。
外戚王诜代表了这一时期上层阶级的审美标准，这其中当然也包含了宗室赵令穰与还未登基的宋徽宗赵佶。苏轼等文人画家有别于宫廷画院画家的沉着墨韵与复古风格，都成为这之后备受追捧的新风尚，而将绘画用典、诗、画合一的“文学式绘画”，也在“宫室不可远游”的基调下大力发展。他们的绘画中既能窥见郭熙烟岚山水的影子，却也能感受到对隋唐古典风格的极力推崇，既重金碧山水，又善水墨写意，与李公麟、吴元谕、赵令穰等一并构成北宋晚期山水画风的变化趋势。
北宋小景画的成立，与北宋宗室不可远游的规定有关。由于宫禁制度的限制，当时的宗室也只能在汴京城外五百里内活动，这样的规定促成宗室画家善画京畿风景的共同特性。这些画家将画僧惠崇带来的江南写意与文人苏轼诗句中畅谈的逸品画风融入画事，大量创作京畿地区的风景绘画。而此时卷、轴、册页等多种装裱形式的出现，也让绘画玩赏变得更为多元。
赵令穰为宋太祖赵匡胤五世孙，自幼生于宫邸，深处富贵荣华之间，游于经史，戏于翰墨，尤得意于丹青之妙，善作“京城外坡坂汀渚之景”（苏轼语），喜藏历代法书名画。与画家文人时相往来，因常作宋陵郊外风景，故苏轼云“此必朝陵一番回矣”。后来“使周览江浙、荆湘，重山峻岭，江湖溪涧之胜丽，以为笔端之助，则亦不减晋宋流辈”，画风为之一新，常作崇山峻岭、江湖溪涧，“又学东坡作小山丛竹，思致殊佳”。
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橙黄橘绿》册是赵令穰的代表作之一，这幅作于徽宗年间（1082－1135）的小景山水团扇以平淡的乡间水景为之，本图对幅有宋高宗（1107－1187）草书苏轼《赠刘景文七绝一首》：“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处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高宗南渡临安，势必在艺术上寻找北宋晚期的“正统性”，而此时苏轼一派的文人诗题画，亦成为南宋帝后极其热爱的创作题材。画中两岸茂盛的橙橘树各结有繁密黄、绿色果实，水渚之间则有大小椭圆卵石，色彩变化多样。临水坡岸染以青绿，再以墨笔擦染沙渚，为画面营造出不少静谧情调。近岸水草繁茂，间有鹡鸰、水凫成双入对，更添生意。《画继》载赵令穰多小轴，时人常称其作品为‘小景’题材，虽不适以大幅创作表现，却表达出有别于巨幛山水的独特诗意。
【北宋】赵令穰 橙黄橘绿册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脱胎于李成“寒林平远”与惠崇“汀渚水鸟”两大画风而来的京畿小景画派，以氤氲柔和的笔触表现出了缥缈迷蒙的诗意效果，让观者产生一种清旷之感，这其中尤以南宋皇室的书画最有影响。
南宋帝后皆以诗题画为名，其中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南宋马麟《芳春雨霁》册最为经典。此册上有宋宁宗赵扩（1168—1224）题“芳春雨霁”四字，旁钤杨后坤卦印。作者马麟为马远之子，宁宗、理宗朝画院祇侯。画中早春雨后初晴时节、水边竹篁清朗斜倚、丛花点点、溪凫戏水间全合苏轼“春江水暖鸭先知”诗意。如此平淡清新的画作可见帝后题字钤印，想必亦是当时马麟符合“上意”的诗题画。
【南宋】马麟 芳春雨霁册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自北宋中期起，“东坡诗意”即成为文人画派创作的主题之一，《赤壁赋》《后赤壁赋》等文学题材将诗画结合的方式由《洛神赋》一类的古典题材拉近到当世生活的现实之中。而“诗题画”则是在士人生活的基础上进一步将绘画文学性的韵律美与“逃禅”“出仕”“归隐”等现实题材相结合的典范。这些平淡天真的田园情致，都为元代文人绘画的兴起奠定了基础，也成为后世流芳的画坛经典，生生不息。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中级研究员）
来源：《中国美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