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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画
 

承一脉之风雅,继往来以不穷

——读王来文白描花鸟



       画家王来文从传统文脉入手,结合时代精神,在技法、学理上完善了福建白描的学术体系,提出了白描复兴的学术理想。他以复古的精神锤炼出新时代的审美创造,在笔线的理性抽象重构中表现对时代与生命的叩问,在不动声色中坚持发掘传统笔墨的深度与活力,融入生命的真味,以笔墨实践着中国白描艺术的远望,以线条丰满着福建白描文脉的指归。

       中国传统书画独具表情意味,不仅投射了创作者的艺术风格,还有其背后的文化质地、文脉源流与生命状态。回望中国画的发展历程,以线造型、墨分五色、以书入画等独特而丰富的表现手法,衍生出气韵生动、以形写神、意在象外的审美理想,形成了一套独树一帜的东方绘画体系,指向中国文化天人合一、物我相融的哲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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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来文《尽在仙人手掌中》中国画 58cm×38cm 2021年
 

       白描艺术作为中国绘画体系中一个独特的板块,形成一条深远的传统文脉,成为中国画的根基与精髓。福建作为白描艺术重镇,在历朝历代中涌现出诸多白描画家,从南宋的陈容,明代的边景昭、吴彬、曾鲸,清代的上官周、黄慎,及近现代的陈子奋、郑乃珖等,他们在各自的绘画路径上探索出不同的绘画语境。近年来,福建白描艺术蔚然成风,王来文是这股白描复兴的重要倡导者与时代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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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来文《含香淡紫向天歌》中国画 42cm×28cm 2022年
 

       一、“白描复兴”——质沿古意,文合今情

       王来文出生于福建漳州,是一个地道的闽南人,漳州是人文源脉深厚之地,是黄道周、林语堂的故乡。与此同时,福建素有“海滨邹鲁”的雅称,海洋文明与农耕文明的交融造就了福建文化所特有的两重性特质,表现出兼容山海的精神,构建了保守与开放相融的文化艺术生态。王来文的白描艺术同时反映了这两种特质,既有对传统的守正与执着,又有对开放与自由的进取。尚辉曾表示:“王来文是当代福建画坛一位十分优秀的传统型中国画家,在他的花鸟画中充分体现着从晚清、民国到现当代以来福建地域绘画的传统文脉。”诚然,王来文的白描艺术是传统浸润过的产物,延续着传统的一脉风雅,其守正的深度在于不断发掘艺术内在精神的纵深感,于笔墨表现中沉淀出一种内在的意趣与深远的境界,有别于当代的浮躁之风与世俗之风。


       徐悲鸿曾说:“古法之佳者守之,采绝者继之,不佳者改之,未足者增之,西方画之可采入者融之。”王来文所提倡的白描复兴,并非一味“复古”,而是以复古的精神锤炼出新时代的审美创造。在他看来,白描复兴首先应当保持中国画的笔墨与纯粹的传统空间感知。由此,他主张临习传统,以书入画。王来文的白描启蒙深受陈子奋的影响,他以《陈子奋白描花卉册》入门,进而旁及陈老莲、吴道子、李龙眠、上官周、吴彬、丁云鹏、任伯年,后又有幸亲炙郑乃珖文脉芬芳。与古为徒,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不论是吴道子《八十七神仙卷》、武宗元《朝元仙仗图》、李龙眠《五马图》等线描人物,抑或陈老莲《博古叶子》《水浒叶子》《西厢记》、任渭长《列仙酒牌》、上官周《晚笑堂画传》等明清木刻线描,王来文都反复临习,认真钻研其中的传统笔墨韵味与位置经营奥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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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来文《数朵仙葩各自开》中国画 42cm×28cm 2022年
 

       传统的中国画与西洋画学习方法不同,西画初学素描、色彩皆以真实静物与实景写生,而中国画则讲求对古画的“传移模写”。王来文融会中西的学术体系,决定了他对传统白描颇具新的认知。青年时代在福建师范大学美术系的学习,使王来文受到了西洋画的系统训练,使王来文习得如何观察与分析物象,精准把握物象的形体、空间和结构;与此同时,在临习传统的基础上,对景写生的观念也深深地扎根于王来文的视觉经验。对于创作母题的选择,王来文常年以水仙、荷花、海棠、紫藤、幽兰、龟背竹、仙人掌等闽地花卉为基,旁涉北方风物,以“技近乎理、理近乎道”的写生信念,长期对景写生、对景创作,认真且谦恭地对待生活中的每一处细节,“以生机为运,见一花一萼,谛视而熟察之,之得其所以然,则韵致丰采,自然生动,而造化在我矣”。

       观其致而融于心,度物象而取其真。王来文在白描花鸟创作实践中,对物象进行感性的移情,融通物象之心与自我之心,进而对笔线进行理性的抽象重构,感性与理性思维共通作用,将画家主体的生命体验与作品相互交融,结合传统的历史形态与当下的审美精神,表现了画家对时代与生命的叩问。

       二、“以线为骨”——积点成线,营造诗境

       李泽厚说:“中国艺术是线的艺术。”而“线”正是王来文白描花鸟中的诗性表达,蕴藏着对自然风物的情感与思想。在王来文看来,白描是一种“以线为骨”的艺术,线是白描的结构与骨骼,更是白描的生命与灵魂。通过线的粗细、轻重、虚实、干湿、浓淡、疏密、曲直、刚柔变化,表达画家对自然万象的探测与情感。在承传陈子奋的“铁线勾皴”之外,王来文以中锋运笔,积点成线,回锋顿笔,沉着稳健,体现着线条苍劲的涩重之感。对于线条疏密关系的处理,王来文直接从自然万象中汲取规律,或如春蚕吐丝,密而不堆,繁而不乱;或如行云流水,萧散飘逸,柔美细劲,以焦墨渴笔进行创作,其中微妙且丰富的变化形成了一种虚实关系的对比,平中带奇,丰富了画面的层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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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来文《清香不让梅》中国画 42cm×28cm 2022年
 

       王来文认为,线性即画性,线质即画质,发展白描艺术的基本前提应修炼线性,提高线质,而这有赖于书法的滋养与心性的涵养。张彦远云:“书画用笔同法。”白描与书法相同,皆以人文的灵性赋予抽象的线条符号,深受我国传统哲学的影响,并形成各自的学术体系,既各具意态又相辅相成。李苦禅曾经说“书至画为高度,画至书为极则”。白描艺术的表达充分调用书法的特性,书法中所强调的笔法即是白描造型的语言。因此,书法用笔是白描创作的前提,画家对书法的临习推敲也是发展白描艺术的关键抓手。王来文自幼学书,楷书由颜真卿入手,隶书由伊秉绶入手,再到张迁碑、衡方碑、汉夫人碑、石门颂、西狭颂、泰山金刚经等的精研,旁涉行书、简帛,形成了碑帖融合的书法观。由于深厚的书法功底积淀,王来文以书法意味入画,其线条、墨韵,处处都透露着抽象之美,一笔一画都有着独立的审美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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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来文《两三丛烂漫 十二叶参差》中国画 42cm×28cm 2022年
 

       诚然,线是运动的轨迹,万物性灵皆有其运行线,而王来文对线的表达则是其自身对自然万象规律的总结。“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王来文以“仰观俯察”的方式总结事物及其生生运行之理,体现他对自然、生命及宇宙精神等审美体验的解读与观照。王来文言:“线的质地与人的呼吸是紧紧相连的,需符合人的生命状态,同呼共吸,同频共振,才能体现线的生命。”白描以最朴素与纯粹的线性表达,直接捕捉住自然万物的根本结构,不加繁多的雕饰,放任意态,画家沉静的心与自然浑然一体,感受生命的律动。白描中的物象描绘,并非西方艺术中的“造型”,而是东方美学中一种特有的“形”的表现,是谢赫“六法”中关于“应物象形”的生发。王来文以线的顿、挫、转、折、粗、细、断、续来表现物象的空间感、立体感与质感,不拘泥于物体与形态的堆积,超越于形,关注对形态、形意与形境的感知,对物象特征进行概括与萃取,向观者传递所绘物象的美学体味与生命力,这种随线写形的东方审美方式,是其对“象外之象、韵外之致、味外之旨”的表现。

       读王来文白描花鸟,体味其以旷达而简劲的笔墨营造出空灵的意趣,将计白当黑的画面处理方式与水墨点厾融会,强调自然与幻梦空间的审美关系,辅以结合题画诗的个性化创作,寄万象于其中,以禅心看红尘,凸显画面情感意识上的诗性。那是画家由心而发的审美格调与宇宙自然生命节律的高度统一,既是对人的心性与时代品格的解读,更体现了中国文化中天人合一的审美境界。王来文的白描花鸟是一种生命的诗意流露,展示出笔墨当随时代的精神气质,以独立的线性与墨色的浓淡变化、收放自如,清晰地呈现一种白描艺术的新语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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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来文《清芬入万家》中国画 42cm×28cm 2022年
 

       三、“素以为绚”——莲性自洁,桂质本贞

       2015年,王来文在厦门举办了以“素以为绚”为主题的白描艺术展,这是王来文白描探索的阶段性总结。“素以为绚”作为展览的主题,不仅表达出王来文白描艺术作品的特点所在,也隐含着画家对白描艺术的思考。“素以为绚”语自《论语·八佾》,原指《诗经·卫风·硕人》中卫庄公夫人庄姜的质素之美,后延伸意旨一种自然、质朴的美学观。诚然,不论从“硕人”形象与妆饰的辩证关系出发,还是论及绘画中的“众色”与“融合”,抑或在文学艺术中对“文”“质”相兼的探讨,都厘清了一条由“绚”与“素”矛盾统一,最终归于“素”的普适性美学法则,而这也正是王来文白描花鸟的美学追求。


       观王来文《素以为绚》白描荷花长卷,令人不禁想起《圣教序》中所言:“莲出渌波,飞尘不能污其叶。非莲性自洁而桂质本贞,良由所附者高,则微物不能累;所凭者净,则浊类不能沾。”在延绵的画面中感受荷花生命的律动,体悟高洁与坚贞的品格,将物像融入自我之中,同时又消融在自然里,心灵与自然相碰撞,产生绵绵诗情。王来文的白描花鸟,正是一种与万物生生不息的对话,在与自然缱绻融合间,脱开自我的束缚,与自然共呼吸,相融相印、物我合一,从而实现自然的人格化、人格的拟物化,达到“本乎天地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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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来文《与阳光同行》中国画 58cm×38cm 2022年
 

       “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精神的淡泊,是艺术空灵化的基本条件……萧散淡泊、闲和严静,是艺术人格的心襟气象。摒弃浮华,心灵才能自由,远离浮躁,精神才能自足。柔韧、刚毅、古拙、秀劲,无论何种形质,都是王来文白描艺术中抒发生命体验的语言,注入笔线中的是画家不变的初心及其游心之迹,这大概源于中国传统理路中“游于艺”式的轻松与自由。诚然,这种自在与淡泊并非仅限于画家常年的技法练习,而是自身长年的文化学养与人格涵养浸润,并辅以敏感的洞察力、卓越的想象力与创造力,将之内化为潜移默化的艺术心理定式,从而得以在运笔成迹间自然流露,由内及外,传达了“会通万物”的灵性写真。

       保罗·克利说:“绘画就是带着一根线去散步。”王来文的白描花鸟,正是以一根线充分自由舒展地游走,淳厚丰饶,雅逸秀润,在不动声色中坚持发掘传统笔墨的深度与活力,探求当代人文精神,融入生命的真味;以笔墨实践着中国白描艺术的远望,以线条丰满着福建白描文脉的指归。

(作者:胡泊,系福建师范大学教授;黄佳琦,系福建师范大学博士生。本文注释从略。)
 

来源:《美术》杂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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